访谈时间:2006年1月10日上午
访谈地点:北京朝阳区李世南家中
王惠:您和刘知白都是在水墨写意领域内做深层探索的画家,您的作品在神韵上与刘知白的艺术也有相通之处。请您从一个画家的角度谈谈您对刘知白大泼墨山水的感受。
李世南:刘知白的作品,在好几个方面给我以启示。如果说黄宾虹把积墨法发挥到了极致,那么刘知白他把泼墨和破墨二法在山水画里发挥到了极致,至少也发挥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。他跟黄宾虹的境界是一致的。他们的现代国画的转型是立足于传统的,是按照中国画自身的发展规律,来走向中国画的现代,不是把西画的东西生搬硬套地照搬过来。如果说黄宾虹是这方面的一个里程碑,刘知白也是另外一个高峰,他们的路子是一样的。我认为刘知白把泼墨在山水画上的运用,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,现在还没有人达到他这个高度。比如他画树,是画树的那种感觉,而不是一棵一棵地去画树的形。他成功地创造了他的语言,这语言将来一定会流传下去。
王惠:有人说他的泼墨缺少笔线,从而缺乏骨力,您对此怎么看?您觉得刘知白的泼墨中有“笔”吗?
李世南:刘知白的作品当然是有笔的。对于中国画的“笔”,我觉得应该宽泛地去认识,并不是只有中锋才是用笔,也不是只有线条才是用笔,你看刘知白的画面上有些用笔非常明显,他这么多的用笔怎么叫没有用笔呢?他的用笔不是那种很狭隘的、或者特定的某一家的用笔。我觉得在用笔上也是要创新的。很多人他对中国画的理解本身就浅,象这种问题我觉得不值一驳!这些人,也没有必要去跟他辩。
王惠:那您觉得刘知白的画法是用笔上的创新吗?您对于他不同于传统的绘画语言有何评价?
李世南:当然是一种创新,他的创新是从生活中来的,贵州山川有种野趣,从那些茂密的灌木丛、他找到了这种语言,并不是他不会用笔。他早期见到过许多古画,也临摹过许多古画。他不是没有传统,而是要创造自己的语言。中国画是一种技艺性很强的艺术,必须要经过一生的修炼,才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。中国画要讲技法,不重技术是不行的。如果要成为一代大家,或者在国画领域内做出贡献,必须懂得技术。如果只谈境界,那是空中楼阁,是空的。作为一个中国画家来说,他的作品必须有难度,否则就会被淘汰。不管黄宾虹也好,刘知白也好,包括陆俨少、李可染,在技法上都经过了长期的修炼,对中国画的保护有所贡献。
王惠:请您结合“书画同源”来谈谈刘知白的泼墨中的用笔。
李世南:我们对用笔的理解、对线的理解,不能过于狭隘。这在书法上也是一样的,不能说二王的线条就绝对不能变。对于“书画同源”不能狭隘地理解,不能要求画家完全用书法的笔法去画画。如果画家画画的时候笔笔都要象写字一样去画画,那是很迂腐的。就算最好的书法家也不一定能画出好画。绘画和书法还是有区别的,“书画同源”是从文化意义上来说的。从具体技法来讲,中国画尤其是写意画,它的用笔比书法更自由。比如在写书法的时候,笔根是不用的,但在写意画中,对笔毫的运用是全方位的,无法之法,这一点在刘知白的泼墨山水当中也可以看出来。
王惠:有人说从刘知白的画面看起来他作画的时候用笔很快,而用笔快是中国书画之大忌。您对此怎么看?
李世南:迂腐之见!张旭、怀素的创作是很快的,张旭大叫几声就把一面墙写完了。李苦禅作画也很快,而且看的人越多他越容易画出好作品来。有人说画画应该是平心静气、安安静静地画,怎么能够在那么热闹的场合画呢?也有人说画画应该是慢慢地画,怎么能够画地那么快呢?统统是迂腐之见!不能以快慢而论之,而应该以画面作为评价的标准。
王惠:在他遗留下来的文稿中,有200多首诗和一些短文及随笔,内容涉及到绘画思想、创作规范及许多方面,应该说他是有着文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的。他在完全进入绘画的时候,同时也在进行着一种深层的思索。
李世南:国画是综合性的艺术,决不是仅仅只讲技术,技术只是它的一部分。而且越到最后,越来越不是在画技术,而是在画学养了。一个画家的作品高不高,主要是看他的学养和修炼。过去的文化人和画家都有一种儒家思想,对社会有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。为什么现在要重新提倡儒学呢?就是因为现在年轻人比较自我、自私,在老一辈的先生身上,的确体现了儒家文化的传承,坚守儒家文化的一脉,这是很不容易的。对当下是很有意义的。
王惠:有人说文人画逸笔草草、聊抒胸中逸气,在技法的规范性上逊于画家画。事实上文人画发展到现在,无论在技法上还是在审美上,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当完备的体系。刘知白的水墨作为一种开创性的山水画语言,他的画面让观众能接收到画家内心的信息,而这种气息又和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。您认为他的泼墨是怎样承接传统文人画的精神的?您在创作中对此有什么体会?
李世南:文人画的特点就是特别强调抒情,它是借助物象来表达画家心中的感受、心情、思绪、乃至对文化的思考,即便所画的对象不同,实质是一样的,中国文人画厉害就厉害在这里。大写意难就难在,一笔下去,准确度不仅是造型的准确,也是笔墨的准确,就是说用笔用墨刚刚恰倒好处,你要求的浓淡、韵味都要达到,在一笔里面不仅表现了形体的准确、感觉的准确、还有情绪的准确。所以大写意中的一个点、一根线绝对包括的不仅仅是一个轮廓,要画出真正的好画,要求画家要进入到一种“无我状态”。
王惠:许多大师都很讲究作画的材料,但刘知白是不挑材料的。有人对此不以为然,认为不挑剔材料,他就发挥不出最佳的绘画水平,所以他的画也不会好到哪儿去。您对此怎么看?
李世南:我不同意这个观点。我虽然也很讲究用纸,对纸的挑剔也很苛刻。但各人的情况不同,不能一概而论。象陈子庄生前穷到连纸都买不起,有时学生送他点心,他就用包点心的纸来作画,恰恰画出他的风格。刘知白他也是一样。他没有画毡,垫着就报纸作画,还常用一些比较差的纸来画,后来反而对它们有了掌握,在比较差的纸上也能画出好画来。我觉得这一点是非常可感可佩的,让人很感动,也很佩服。
王惠:尽管他的画面看起来很现代,但在他这种开创性或者说突破性的笔墨背后,还有非常丰富的传统的积淀和他对自然丘壑的领悟。他在泼墨中对传统的继承,您是怎样看的?
李世南:刘知白有着很深厚的传统功力,从他早年的作品中看得出来,他对古法的学习和研究是很深入的。但他是到生活里边去,在自然中提取自己的笔墨语言,形成了贵州的大山大水苍苍茫茫的韵味。现在有两种现象,一种是完全的复古,而且是复清末、民国时候三、四流的、趣味比较低的绘画,我觉得这种复古是毫无意义的;还有一种是借着传统笔墨生搬硬套地用某一家的笔法来画现代山水。这都是很难走下去的。我认为不管黄宾虹也好、刘知白也好,应该对他们有启示。就是既有很深的传统功力,但你同时必须到生活里去,要感受,要创新。从我自己的创作中我也体会到,完全去搞传统是没有意义的。还有一个是注重传统的创新,因为现在是传统文化的回潮,在这种回潮中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,就是一味地复古,这是不足取的。我觉得一个画家的作品上如果还明显地反映出来别人的笔墨之法,说明他的艺术还没成熟。一个成熟的画家他可能学过百家千家,在他的画面上不能有明显的流露。刘知白把他过去学过的古人之法全部荡涤得无痕无迹了,这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,达到最高的水平就是没有痕迹。
王惠:他一生都在默默地思索、默默地创作,是典型的“只计耕耘、不问收获”型艺术家。您对此有何评价?
李世南:他不在乎名利,不象很多人都在画外用功,他一直默默无闻,把绘画作为一种信仰,对绘画是全心投入的。这一点现代人很难做到。他中年生活条件很差,生活负担重,但他始终都没有放弃自己的艺术,在任何条件下都在坚持,这一点是很感人的。他画得这么好,在社会上名气怎么样,他不在乎,也没有感到不平,我觉得学习刘知白不仅仅要学习他在技法上、他对传统的态度上、他的创新的观念上,我觉得最应该继承的是他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。象这样的大家,现在已经寥寥无几了。有人认为“炒”就可以成为大家,这是很可笑的,一时过后,最后全成过眼烟云。而刘知白他就留下来了。
王惠:您觉得刘知白艺术上的不足是什么?
李世南:他还没有达到黄宾虹的高度,象年龄、条件、阅历等,没有黄宾虹那样的底气。黄宾虹的艺术在90岁后才真正达到了高峰。黄宾虹作品中的文化深度,是刘知白所没有的;刘知白的人生经历和他所处的地域,造成了他的超脱,黄宾虹他在大城市、在文化中心,不会向道家的精神靠拢。他们的作品是两种不同的文化深度。黄宾虹是学者,他的笔墨中的文化含量是别人无法企及的,除非你同样具备和他相同的文化修养和人生阅历。将刘知白和李可染、陆俨少并论,他不逊色。我们不能要求一个画家既有黄宾虹的厚重,又有刘知白的空灵。对于一个画家不能太过于苛求,刘知白达到这样的高度已经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了。
王惠:大众对一个画家的认识,往往取决于他的名气和地位,这些外在的东西很容易掩盖艺术的真相。在思维和艺术多元化的今天,我们应该怎么样客观地认识他的价值?
李世南:高处不胜寒!就象现在的黄宾虹热,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认识到他高的地方?好多人都是在瞎起哄,跟着跑。对于刘知白的认识也是一样的,他高了以后就会高处不胜寒、曲高和寡!另外,刘知白的无闻,我觉得一个是所处的时代问题,这是历史原因;另一个是地域问题;还有他的个性,包括他对名利的淡泊,这三个原因造成了他去世以后,直到现在大家才开始认识他,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位。这是刘知白的不幸,也是他的大幸。过早地成名不是一件好事,现在有些画家才三四十岁就被炒的沸沸扬扬,如果他们不继续加强自身修炼,绝对是昙花一现。现在是商品社会,画家一旦成名,容易被市场牵着走,影响他的进步。他的泼墨作品如果在20年以前,我想他的影响就象当时的陈子庄、黄秋园一样,也会轰动。当然陈子庄、黄秋园放在现在也不会引起轰动,因为现在是个多元化的社会,是一个没有权威的时代,所以即便是刘知白的艺术达到了这么高的境界,要是在20年以前绝对会轰动的。现在这个时代在思想上、艺术上都没有什么禁忌,这应该是一个出很多人才的时代。但这个时代又很浮躁,所以大量的淘汰是必然的。该存的会存下去,该流的会流走,刘知白是一个肯定会被历史肯定下来的人物,他是一个不可能被淘汰掉的画家,他的作品肯定会成为新的传统,作为中国绘画大传统的一部分。我觉得他是黄宾虹之后,是李可染、陆俨少他们并驾齐驱的一个大家,至少应该放在这样的档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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